作者:禦風嘯谷
天京城破,太平天國覆滅,大清帝國舉國歡慶,長毛之禍已肆虐十餘年,中國人口損失過億,現在總算天下太平,其平定首功,當推曾國藩無疑。
此刻的第一功臣曾國藩,卻憂心忡忡,有大禍臨頭之感。
其部下及幕僚們都難以理解,因為遍野之間流傳咸豐皇帝遺詔:滅長毛者當封王。為朝廷鏟除瞭這麼大的禍害,朝廷得多感激和獎賞啊!可以說要是沒他曾國藩,中國又分裂成一個南北朝也未可知,這樣挽國運之既頹的大功臣大英雄,朝廷若首開漢人封王之先河也順理成章。
但是曾國藩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喜慶勁兒還沒過去,朝中文武彈劾曾國藩的折子像雪片一樣飛向少不經事的同治帝的案頭,而那個時候,慈禧和恭親王奕欣等滿洲貴族的政治聯姻才方興未艾。
其實也好理解,外患一解除,那麼解除最大外患的那個人,就成瞭最大的內憂。
而今的曾國藩,坐擁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二十萬湘軍,經過多年征戰,已成海內無可匹敵的勁旅,再加上其門生李鴻章的淮軍,以及十餘萬太平天國降軍,而且湖廣,兩江,東南諸方大員,全是他的門生和故舊,不打,他似乎都已經有半壁江山瞭。
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居然向朝廷申請撤裁湘軍,其弟——麾下第一悍將曾國荃申請開缺回籍,自己在上書中也有告老還鄉之意。
微妙的是,朝廷居然一一恩準瞭,最終曾國藩並未封王,也隻得瞭一個一等勇毅侯的爵位。
諸將群情激奮,在九帥曾國荃的帶領下,半夜匯集中軍帳,脅迫曾國藩起事反清,妄圖效法陳橋兵變。
那是一個艱難的決策時刻,最終,曾國藩選擇瞭放棄。
在聖賢文章和三綱五常的束縛之外,經歷那麼多次血雨腥風和屢敗屢戰,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卻又落入瞭兔死狗烹、功高震主的窠臼,他何嘗又沒有憤懣不平?部將幕僚們的陳情,他何曾又未曾動心?
但是,師出無名已無勝算,造反的軍隊又不得民心,更為重要的是,諸軍各懷異志,未必真心擁他為王。真若如此,第一個討伐他的是宿敵左宗棠,第二個反他的是門生李鴻章!
其實,道義一旦不存,形勢立刻反轉,利益才是最大的推動力,而他以功臣之身,卻冒著身敗名裂的代價去搏一個安祿山的夢想,手上可打的牌並不多。
“倚天照海花無數,山高流水心自知”,這兩句話與其說是不爭的坦然,不如說是糾結後的釋然。
這就像當年辛亥革命時的黎元洪,有革命黨隻是抬他出來當個擺設的自知之明,所以黃興一來,趕緊把軍事指揮權交給他。
臨深履薄,步步驚心,外慚清議,內疚神明。這基本上是曾國藩一生修齊治平的寫照。
盛極而衰,功成身退,這是中國人在數千年來血淋淋的政治鬥爭中換得的政治智慧,真是顛撲不破。